一
「方老師,記得核對一下名單。」
被對面女生叫「方老師」的男生抬起頭,抿嘴「嗯」了一聲。原本梳上去的頭髮因微微出汗而掉落了一兩根,髮絲垂搭在額頭上,乍看比實際年紀小。手裡拿著座次表,核對著今晚婚禮上的餐品。
今天結婚的是和方知凡同一個科組的男老師徐凡,酒店大堂被清了出來,擺滿大大小小的桌子。老師的社交圈說簡單也簡單,大多面對的是一些學生或是同職業的人員,說不簡單的話,也就是那些一個個為了上學苦愁的家長。
當初方知凡被拉去當伴郎,是因為徐凡說他長得好,要他出去給他撐撐場面。方知凡一聽笑了笑點頭,他不去也不行,徐凡是學校物理組的組長,大部分的老師都會到場。
徐凡跟他說的時候還神神秘秘的,說他對象是搞金融的,幾個伴娘都很漂亮,還沒有對象,嘴邊一說就想掏手機給方知凡看,方知凡連忙擺擺手說不用。也無怪乎,方知凡是整個科組年齡最小的,剛讀完研,就春招進了學校。雖然年齡小了一點,但業務能力還是很厲害的,帶的都是重點班,還有競賽班的學生。
關鍵是,方知凡長得還帥。學校校拍的公眾號唯一拍過的老師,方知凡轉發到朋友圈,寫著「幾個學生的作品,辛苦啦。」閉口不談自己長相這件事。
被拒絕的徐老師提腳走離時還摸了摸他漸禿的頭,方知凡看著不免擔心,不知道婚後,徐凡老師的髮線還能不能堅持住。
方知凡核對好菜品,鬆了口氣,微微扯開自己的領結,四處張望著想找洗手間。洗手間裡沒有人,方知凡對著鏡子把掉落的幾綹髮絲用水沾濕梳了上去,露出飽滿的額頭。這時候褲袋裡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,方知凡顯然有些手忙腳亂,急忙擺正自己剛剛扯歪的領結,低頭接起電話走出了洗手間。門口正好有人要進來,方知凡側著身讓他先過去,對方身材比方知凡高大一些,來人手臂擦過方知凡的小臂。
「抱歉。」對方先道了歉。
方知凡忙著接電話,沒有抬頭看,只是匆匆說句「沒事」就離開了,留下了好聞的檀木香,是今天下午噴的銀色山泉。
而那高大的身影在聽到聲音的一瞬間微微愣了下,轉過頭去時只捕捉到方知凡在拐角處轉身的片刻留影,看到方知凡側臉的時候,他似乎是釋然,也似乎是揭開謎底,那人微微挑起嘴角,進了最裡面的洗手間。
婚禮儀式的部分進行得有點漫長,方知凡只好拿著手機看物理題。他現在帶的學生是高二的,學生加了他微信以後經常會拍照問他一些題目,方知凡趁著這個休息的空擋,借用酒店的紙和筆,便草草演算了起來。
「方老師怎麼下班之後還是那麼認真呀?」說話的是語文組的一名女老師,方知凡對她笑了笑,揚了下手裡的手機,對她說,「學生問得急,現在反正也沒事。」
方知凡算好之後把紙上多餘的草稿劃掉,其他則標上序號拍照發回給學生,方知凡對著手機摁下語音,稍微解釋:「考前還是不要再做難題了,把以前錯的題重新做一下,序號我給你標好了,有看不懂的地方再來問我。」
方知凡聲音很好聽,平常講課就是一股清冷的調子,但不會令人聽得睏倦。不過總有些不知足的學生說方老師上課從來都不會吹水,有點沒意思。方老師收到反饋後,只好苦刷微博段子,但無奈上課講的都是一些正經內容,只能在學生寫題的間隙隨便講幾個讓他們放鬆一下。
司儀通知可以上臺的時候,方知凡手上搭著一個女生,禮貌地扶她上了樓梯,按著流程走完。一想到等會還要陪徐凡喝酒,方知凡就覺得頭疼,心想待會兒自己得先怒吞幾片醒酒藥。燈光照得他暈乎乎的,趁著下臺空檔,他就著旁邊沒拆的礦泉水喝了幾口,還順便吞了藥。
不過事實證明,酒精上腦,什麼藥都救不了,方知凡紅的白的混著喝,胃裡翻滾著,他不是很會喝酒,但他並不上臉,最多也就是耳朵紅紅的,不像前面的徐老師,連光禿的髮頂都紅了。
新娘給他們介紹:「這是我們經理,顧恂。」話一說完,還笑著跟顧恂說,「顧總也沒對象吧?我這幾個伴娘姐妹長得好看,又都是高材生,可以認識認識呢。」
旁邊的人都在陪著顧恂笑,顧恂的眼睛卻直盯伴郎隊伍裡耷拉著腦袋的方知凡。方知凡的頭髮基本上全塌下去了,服服帖帖的,飽滿的腦門被蓋住,只剩紅紅的耳朵。
方知凡胃裡難受,低著頭想要忍著,旁邊的人推了他一下示意敬酒,方知凡抬頭,瞇著眼看前面,自己先給自己倒了一杯白酒。
大家都在給顧恂敬酒,顧恂手拿著紅酒杯,約莫也就一口的量,輕輕抿了一口,喝沒喝不知道,不過身份擺在那裡,也沒有人勸他喝。徐凡的伴郎團都上前,一道給顧恂敬酒,口中還說著「顧總以後多多擔待。」「顧總以後認識一下。」之類的話,顧恂聽了也只是點頭。
方知凡看到的人都是重影的,前面站了一個好帥的人,方知凡搖了搖頭,想認真看看對方是不是自己心裡的那個人,輕輕喊了聲:「是顧恂嗎?」絲毫未覺自己已然是醉酒狀態。
顧恂沒有回答他,方知凡暈呼呼地把手裡的白酒喝完,一杯下肚火辣辣的。顧恂卻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微紅的臉和草莓色的耳朵。
其實在方知凡說話的時候,周遭氣氛就變得有些微妙了,顧恂不說話,甚至神情都變得嚴肅、冰冷。
方知凡踉蹌了下,旁邊的徐凡下意識地想去扶方知凡,但有一隻比他更快速的手,骨節分明,抓住了方知凡的手臂,往前帶去。方知凡像是被牽扯住的木偶,突然從伴郎隊伍脫離出來,來到了顧恂的身邊。顧恂欠身,開口跟他們解釋說:「老同學。」
氣氛這才逐漸緩和,大家都笑著,一邊打趣「優秀的人果然是和優秀的人一起玩。」一邊說著「能在婚禮上碰見是種緣分。」一行人就都往前走,繼續一桌一桌地敬酒。顧恂摩挲著方知凡的腰,戀戀不捨地放下了手,方知凡還是有點不清醒,顧恂給他拿了杯子倒茶,看著方知凡一飲而盡。
顧恂對方知凡說:「我是顧恂。」
方知凡點了點頭說:「我知道。」話才剛說完,人就拿著茶杯繼續跟著敬酒隊伍往前走,顧恂哭笑不得,不知道方知凡他是真知道,還是假知道。
方知凡敬完一輪酒後就歇菜了,去洗手間洗了把臉,意識稍微清醒後,就給徐凡發短信說明自己要先回去了,估計對方這時候大概也看不到他發的訊息,不過在找不到人的情況下,多少知會一聲總比什麼都沒做得好。方知凡將擦過臉的手紙扔進垃圾桶,一離開洗手間,便直往電梯方向走去。
一進電梯,準備按樓層的時候,不巧碰到了別人的手,方知凡馬上縮回手,說了聲「抱歉。」身後的人沒回話,方知凡轉頭察看──是顧恂。
方知凡皺眉的表情轉瞬即逝,但還是被顧恂捕捉到了。方知凡笑了笑:「真的是你。」
顧恂點頭:「剛才就是。」
看著顧恂也似乎是要離開的樣子,穿了一件大衣,衣襬到膝蓋;對比方知凡,只穿了一件襯衫,西裝外套還在手上掛著。顧恂從口袋裡掏了掏,掏出了一個袖扣:「剛剛落在我這裡了。」
袖扣小巧,躺在顧恂的手裡,方知凡伸手從顧恂手裡取回袖扣,說了聲謝謝。
從三樓到一樓,電梯只需要三十秒,前二十秒兩人都沒說話,電梯樓層從數字2快要跳到1的時候,兩人同時開口。
方知凡說:「最近在做什麼?」
顧恂說:「頭還疼嗎?」
話搶到一處總是尷尬,顧恂先回答他:「前兩個月才調到分部,搞金融的,其實就是盯盤操縱一下而已。你呢,頭還疼嗎?」
方知凡搖了搖頭,電梯門開了,先走了出去。
方知凡問:「方便回家嗎?」
顧恂:「我開車過來的,剛剛沒喝酒,你方便嗎?我送你回家。」
方知凡也沒說什麼,跟著顧恂一起在門口等著泊車小哥把車開過來,方知凡冷得打顫,悄悄穿上西裝外套。看顧恂在一旁抽菸,方知凡突然想起了以前,跟顧恂一同等車的時候,顧恂都會抓著他的手往自己的口袋裡塞,顧恂的手是乾燥的,溫暖的,連通著愛意的暖和。
方知凡暗想,不知道是菸頭的溫度暖,還是顧恂的手心暖。
待泊車小哥將顧恂的座車停在他們眼前時,方知凡雖然對車不是很瞭解,但是邁凱倫作為超跑他不能不知道,暗想顧恂這人絲毫不低調,開了輛銀色的邁凱倫過來參加婚禮。坐進副駕駛座的時候,方知凡幽幽地說了一句:「我們老師真的好樸實。」
顧恂將車開到主道路的時候突然加速,方知凡嚇一跳,手指不自覺勾了一下安全帶,感覺胃裡有點難受。顧恂似乎察覺到他的不適,逐漸把車速給慢了下來,問他:「在當老師嗎?」
方知凡:「是啊,一個月也沒多少錢。」
顧恂:「哪個學校啊?」
方知凡停頓了一下,接著說:「我們高中。」末了又笑著補一句,「物理老師。」
顧恂抓方向盤的手緊了一下,「嗯」了一聲沒說話。
天知道方知凡高中最差的科目就是物理,而顧恂就是幫他補上去的人。
方知凡問他:「你住哪裡?」
顧恂沒跟他說自己住的位置,只是跟他說:「過幾天你就知道了。」
果然在沒幾天後,方知凡就明白了顧恂口中「過幾天就知道了」這句話的意思。
一清早,方知凡就被樓道裡的聲音吵醒。方知凡住的地方算是一個高檔小區,房子是讀書的時候父母買的,因為離學校比較近,他就乾脆一個人搬出來住在這裡。方知凡是在臨市長大的,除了讀大學和研究生的時候離開過臨市,剩下的時間都是在臨市過的。
方知凡迷迷糊糊地從床頭櫃上拿出手機看時間,上面顯示著八點半。放到平時,因為是高中,規定老師必須在七點十五之前到校,方知凡通常六點半就起床了,但是在週末,方知凡能一覺睡到十一二點。
難得假日被噪音吵醒這一點讓方知凡不禁感到小怒。樓道裡依舊充斥「砰砰」的聲音,像是在搬運東西。方知凡依稀記得自己隔壁以前住的是一對老夫妻,趁著整個臨市的房市還沒有進入低迷的狀態,在上個月就把房子賣了,倆夫妻搬到郊外去了。
房源離學校近,算是學區房,租的話不便宜,賣的話也要八九萬一平。方知凡穿著拖鞋往大門走,禁不住好奇,想瞧看自己新鄰居的面貌。
打開門,鄰居估計還沒來,只有幾名工人正在往隔壁搬家具,方知凡打量了一下,傢俱都是黑灰色調的。
方知凡試圖向幾個師傅搭話:「師傅,你們也太早搬東西了吧。」
其中一個師傅看了方知凡一眼,跟他說:「沒辦法,那個老闆催得急,說想早點搬進來,體諒一下啦。」
方知凡感覺自討沒趣,又問:「那師傅你知道新搬來的人是男的,還是女的?」
「女的吧?打電話給我們的是個女的,但看東西估計是對夫妻。」
方知凡點點頭關上門,去陽臺澆花。陽臺上種了幾株仙人掌,大的小的都有。仙人掌是學校學生送的,教師節收了好幾盆,一部分搬去他父母家裡,剩下的就放在自家陽臺上。方知凡養花沒有計較手法,偶有想起就意思澆個水,不過臨市天氣在冬季也還是很濕潤,方知凡看著仙人掌沒蔫掉就放心了。
下午要去學校給競賽班的學生上課,不過因為醒得早,他只好拿出講義窩在沙發上看。樓道吵雜的聲響不停,方知凡的筆就一直寫不下去。
方知凡心想,新住戶可真是個冤大頭,人要是來了,自己得跟他們好好會會。
想到這裡,方知凡躺在沙發上一動不動的,肚子卻不合時宜地叫了起來。方知凡雖然不愛吃早飯,但餓了一定要吃。換了件黑色的高領毛衣,領子到下巴尖,襯著他臉格外小。方知凡身材瘦削,雖然在學校工作,他多少還是有運動習慣的,像是等學生們放學之後去操場上跑幾圈,或是週末偶爾繞著社區跑。
樓下早餐店生意好,從方知凡上高中的時候就開著,到現在也沒倒閉。方知凡以前最愛點牛肉腸粉,每次放了晚自習以後就當宵夜吃,不過方知凡飯量挺小的,每次都吃不完。
每每嘗到這裡的腸粉時,方知凡都不可置否地想起顧恂,顧恂每次都會偷偷幫他買單。可能離開的人太久,過去的時間太長,方知凡想起以前的事,心裡還是不免起一些些的波瀾。
比如顧恂送他回家以後,方知凡當晚就失眠了。輾轉了幾個小時都睡不著,方知凡獨自坐在床邊慢慢回憶著。顧恂的跑車引擎聲過了很久才又重新響起,夜晚很靜,方知凡在房間裡聽到了,他很害怕顧恂也同他想著一樣的事。
他沒有顧恂的電話,也沒有顧恂的微信,方知凡在當晚找出自己以前的筆記本,在裡面找到自己記下來的QQ號和密碼。QQ登上去了,是自己廢掉很久的號,最後一條說說還停留在幾年前,說自己數學終於考上了135。
方知凡在聯繫人裡面找到顧恂的QQ號,頭像一片純黑,方知凡始終記得他最後一次給顧恂發消息的時候,對方回覆的是懇求自己不要再聯繫他。方知凡把號給退了,還是不忍心註銷帳號,就這樣靠在床頭捱到天明。
方知凡小口小口地吃著牛肉腸粉,現在的他已經能夠吃完整份餐點了。
付了帳後,他打算直接走去學校;方知凡選擇不買車的原因,都說是從社區走到學校只要十分鐘,然而最主要的原因其實是他搖不到號。
辦公室裡只有兩三個老師。其中一個還是方知凡以前上高中時的班主任,教數學的,周平。自己任職以後就跟自己的老師成了同事。每次方知凡總忍不住叫他「周老師」,每次叫出口,都會被周平笑著打斷:「都是同事了怎麼還總是叫老師。」
方知凡準備下週講課的教案,周平起身走到了方知凡的位置旁邊,似乎有話跟他講。
周平:「小方,還記得顧恂嗎?」
忙碌打字的手因而停頓下來,方知凡看著周平「嗯」了一聲。周平皺著眉跟他說:「這小子前幾天說調來臨市工作了,說要來看我。」
方知凡跟周平說:「我上次和他碰見了。」
周平詫異地看著他:「我以為你們倆……算了,我還以為你不方便。」
方知凡搖搖頭送走了周平,自己則繼續準備教案。雙手忙碌打字,他的思緒卻不知道飄到哪裡去了。周平從以前就知道自己和顧恂的事,如今這麼一問,只是出於他怕方知凡會感到不自在,這點讓方知凡很感動。
方知凡總歸是深有體會的,教導競賽班的學生的確要比普通學生容易一點。方知凡非常明白這一點,他高中也不是重點班的,物理是真的不好,老師教他也教得費力。至於最後為什麼成了物理老師,方知凡還得謝謝顧恂。
底下的學生在寫題,厚厚一大本的高奧和高妙,很多學生寫的題都是自主招生的難度。學生並非是全然聰明的,很多時候都是要自己一點點練習出來的。
方知凡上次跟他們講了自己對於徐凡老師結婚後對於髮量的擔憂,現在越來越覺得徐凡的髮際線正逐日往後退著,不過也有可能是自己的心理暗示。
方知凡:「我看我上次的擔憂準沒錯,徐凡老師真的需要去搞那個什麼微針植髮。」
幾個學生哈哈大笑,有個學生問方知凡:「談戀愛真的會掉髮嗎?」
方知凡一本正經地跟他說:「我看是談戀愛的時候愁的。」
學校的三根紅線,打架,談戀愛,作弊。方知凡說到這,想起這三條紅線,又坐回了嚴師的本位:「反正你們不要現在想這些。」
那個學生繼續說:「可是我聽周老師說,老師你高中的時候三根踩了兩根。」
周老師就是周平,方知凡隨口糊弄:「他瞎說,快寫題。」
課程結束後,方知凡用手機點了外賣往回走,走到小區正準備上樓的時候,看到電梯口也站了個人,那人轉過身來,方知凡沒想到是顧恂。
顧恂從口袋裡掏出手向他打招呼:「嗨。」
顧恂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裝,深藍色的領帶。
方知凡回了招呼,他在想,冤大頭鄰居不會就是顧恂吧。
電梯到了,顧恂伸出手幫他擋著電梯門讓方知凡先進去。兩人再一次的見面,地點還是在電梯裡,顧恂說:「我搬過來的。」
方知凡看他按了6樓的按鈕,心裡了然。
方知凡轉頭問他:「我們是鄰居嗎?」
顧恂比方知凡高了半個頭,方知凡看著他線條明朗的側臉,嘴唇抿成一條線,散著「生人勿近」的氣息。這比高中時候的要凶上好多,方知凡撇開了視線。
顧恂說:「我猜,是的。」
方知凡聽得不明所以,但他心知此時如果自己不努力控制好表情,就會成為一個模樣狼狽的人。
電梯抵達六樓,方知凡才發現顧恂拎著一個小箱子。箱子很小,小到只能裝幾件衣服的樣子。方知凡也發現隔壁家的大門也跟著換了,換成了一扇黑色的門,指紋開鎖。
方知凡掏出鑰匙開門,顧恂伸出手指開了門。
方知凡背對著顧恂開口,聲音有些悶悶的:「女主人呢?怎麼沒跟你一起回來。」
顧恂不作回答,待大門一開,才說:「總是惹他生氣,還沒過來。」
方知凡手不禁抓緊鑰匙,片刻之後又緩緩鬆開,磕磕絆絆地對顧恂說:「那……那你們要和和睦睦的。」
顧恂說:「會的。」
方知凡像是落荒而逃一樣地閃進家門,匆忙之間想大力關上門,卻被一隻有力的手臂抓住了門板,手臂青筋凸起,方知凡一抬頭,目光就探進了顧恂的眼。
他皺著眉。
顧恂說:「搬家第一天,總得給個禮物吧。」
方知凡不是沒有遇到過開口要禮物的人,但是他現在什麼都給不出。
方知凡掰開他的手說:「會的。」
「男女主人都會有的。」
就這樣,關上了門。
方知凡從小練毛筆,寫出來的字頗為端正,筆鋒有力。沒過多久,他拿著兩副對聯按響了顧恂家的門。
顧恂約莫是剛洗完澡,打開門的時候,身上還帶著潮氣,穿著一件套頭衫,褪去西裝以後,氣質更加溫和。
「快過年了,寫了兩幅,就送給你吧。」方知凡說著就把對聯遞了過去。顧恂道了謝,兩副對聯裝在兩個樸素的筒子裡,方知凡送完東西,人就轉身退回了住處。
顧恂展開。
一副寫著「喜遷新居財興旺,福照華堂富生輝。」
另一幅寫著「和氣迎門迎瑞氣,春光滿眼映文光。」
兩幅都沒有給橫批,不知道是方知凡漏了還是故意的。顧恂無奈地笑了笑,身邊沒有寫對聯的紙和筆,只好打電話給助理Jennie,叫她連夜買紙硯送過來。
方知凡隔日早起晨跑的時候,看到隔壁的對聯已經掛了出來,掛的是那幅和氣臨門,心想太太一定很生氣。
不同於自己寫的字,橫批上的字,飄逸豪放,方知凡一看就知道是顧恂寫的,寫的是:
春意暖中生。
「方老師,記得核對一下名單。」
被對面女生叫「方老師」的男生抬起頭,抿嘴「嗯」了一聲。原本梳上去的頭髮因微微出汗而掉落了一兩根,髮絲垂搭在額頭上,乍看比實際年紀小。手裡拿著座次表,核對著今晚婚禮上的餐品。
今天結婚的是和方知凡同一個科組的男老師徐凡,酒店大堂被清了出來,擺滿大大小小的桌子。老師的社交圈說簡單也簡單,大多面對的是一些學生或是同職業的人員,說不簡單的話,也就是那些一個個為了上學苦愁的家長。
當初方知凡被拉去當伴郎,是因為徐凡說他長得好,要他出去給他撐撐場面。方知凡一聽笑了笑點頭,他不去也不行,徐凡是學校物理組的組長,大部分的老師都會到場。
徐凡跟他說的時候還神神秘秘的,說他對象是搞金融的,幾個伴娘都很漂亮,還沒有對象,嘴邊一說就想掏手機給方知凡看,方知凡連忙擺擺手說不用。也無怪乎,方知凡是整個科組年齡最小的,剛讀完研,就春招進了學校。雖然年齡小了一點,但業務能力還是很厲害的,帶的都是重點班,還有競賽班的學生。
關鍵是,方知凡長得還帥。學校校拍的公眾號唯一拍過的老師,方知凡轉發到朋友圈,寫著「幾個學生的作品,辛苦啦。」閉口不談自己長相這件事。
被拒絕的徐老師提腳走離時還摸了摸他漸禿的頭,方知凡看著不免擔心,不知道婚後,徐凡老師的髮線還能不能堅持住。
方知凡核對好菜品,鬆了口氣,微微扯開自己的領結,四處張望著想找洗手間。洗手間裡沒有人,方知凡對著鏡子把掉落的幾綹髮絲用水沾濕梳了上去,露出飽滿的額頭。這時候褲袋裡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,方知凡顯然有些手忙腳亂,急忙擺正自己剛剛扯歪的領結,低頭接起電話走出了洗手間。門口正好有人要進來,方知凡側著身讓他先過去,對方身材比方知凡高大一些,來人手臂擦過方知凡的小臂。
「抱歉。」對方先道了歉。
方知凡忙著接電話,沒有抬頭看,只是匆匆說句「沒事」就離開了,留下了好聞的檀木香,是今天下午噴的銀色山泉。
而那高大的身影在聽到聲音的一瞬間微微愣了下,轉過頭去時只捕捉到方知凡在拐角處轉身的片刻留影,看到方知凡側臉的時候,他似乎是釋然,也似乎是揭開謎底,那人微微挑起嘴角,進了最裡面的洗手間。
婚禮儀式的部分進行得有點漫長,方知凡只好拿著手機看物理題。他現在帶的學生是高二的,學生加了他微信以後經常會拍照問他一些題目,方知凡趁著這個休息的空擋,借用酒店的紙和筆,便草草演算了起來。
「方老師怎麼下班之後還是那麼認真呀?」說話的是語文組的一名女老師,方知凡對她笑了笑,揚了下手裡的手機,對她說,「學生問得急,現在反正也沒事。」
方知凡算好之後把紙上多餘的草稿劃掉,其他則標上序號拍照發回給學生,方知凡對著手機摁下語音,稍微解釋:「考前還是不要再做難題了,把以前錯的題重新做一下,序號我給你標好了,有看不懂的地方再來問我。」
方知凡聲音很好聽,平常講課就是一股清冷的調子,但不會令人聽得睏倦。不過總有些不知足的學生說方老師上課從來都不會吹水,有點沒意思。方老師收到反饋後,只好苦刷微博段子,但無奈上課講的都是一些正經內容,只能在學生寫題的間隙隨便講幾個讓他們放鬆一下。
司儀通知可以上臺的時候,方知凡手上搭著一個女生,禮貌地扶她上了樓梯,按著流程走完。一想到等會還要陪徐凡喝酒,方知凡就覺得頭疼,心想待會兒自己得先怒吞幾片醒酒藥。燈光照得他暈乎乎的,趁著下臺空檔,他就著旁邊沒拆的礦泉水喝了幾口,還順便吞了藥。
不過事實證明,酒精上腦,什麼藥都救不了,方知凡紅的白的混著喝,胃裡翻滾著,他不是很會喝酒,但他並不上臉,最多也就是耳朵紅紅的,不像前面的徐老師,連光禿的髮頂都紅了。
新娘給他們介紹:「這是我們經理,顧恂。」話一說完,還笑著跟顧恂說,「顧總也沒對象吧?我這幾個伴娘姐妹長得好看,又都是高材生,可以認識認識呢。」
旁邊的人都在陪著顧恂笑,顧恂的眼睛卻直盯伴郎隊伍裡耷拉著腦袋的方知凡。方知凡的頭髮基本上全塌下去了,服服帖帖的,飽滿的腦門被蓋住,只剩紅紅的耳朵。
方知凡胃裡難受,低著頭想要忍著,旁邊的人推了他一下示意敬酒,方知凡抬頭,瞇著眼看前面,自己先給自己倒了一杯白酒。
大家都在給顧恂敬酒,顧恂手拿著紅酒杯,約莫也就一口的量,輕輕抿了一口,喝沒喝不知道,不過身份擺在那裡,也沒有人勸他喝。徐凡的伴郎團都上前,一道給顧恂敬酒,口中還說著「顧總以後多多擔待。」「顧總以後認識一下。」之類的話,顧恂聽了也只是點頭。
方知凡看到的人都是重影的,前面站了一個好帥的人,方知凡搖了搖頭,想認真看看對方是不是自己心裡的那個人,輕輕喊了聲:「是顧恂嗎?」絲毫未覺自己已然是醉酒狀態。
顧恂沒有回答他,方知凡暈呼呼地把手裡的白酒喝完,一杯下肚火辣辣的。顧恂卻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微紅的臉和草莓色的耳朵。
其實在方知凡說話的時候,周遭氣氛就變得有些微妙了,顧恂不說話,甚至神情都變得嚴肅、冰冷。
方知凡踉蹌了下,旁邊的徐凡下意識地想去扶方知凡,但有一隻比他更快速的手,骨節分明,抓住了方知凡的手臂,往前帶去。方知凡像是被牽扯住的木偶,突然從伴郎隊伍脫離出來,來到了顧恂的身邊。顧恂欠身,開口跟他們解釋說:「老同學。」
氣氛這才逐漸緩和,大家都笑著,一邊打趣「優秀的人果然是和優秀的人一起玩。」一邊說著「能在婚禮上碰見是種緣分。」一行人就都往前走,繼續一桌一桌地敬酒。顧恂摩挲著方知凡的腰,戀戀不捨地放下了手,方知凡還是有點不清醒,顧恂給他拿了杯子倒茶,看著方知凡一飲而盡。
顧恂對方知凡說:「我是顧恂。」
方知凡點了點頭說:「我知道。」話才剛說完,人就拿著茶杯繼續跟著敬酒隊伍往前走,顧恂哭笑不得,不知道方知凡他是真知道,還是假知道。
方知凡敬完一輪酒後就歇菜了,去洗手間洗了把臉,意識稍微清醒後,就給徐凡發短信說明自己要先回去了,估計對方這時候大概也看不到他發的訊息,不過在找不到人的情況下,多少知會一聲總比什麼都沒做得好。方知凡將擦過臉的手紙扔進垃圾桶,一離開洗手間,便直往電梯方向走去。
一進電梯,準備按樓層的時候,不巧碰到了別人的手,方知凡馬上縮回手,說了聲「抱歉。」身後的人沒回話,方知凡轉頭察看──是顧恂。
方知凡皺眉的表情轉瞬即逝,但還是被顧恂捕捉到了。方知凡笑了笑:「真的是你。」
顧恂點頭:「剛才就是。」
看著顧恂也似乎是要離開的樣子,穿了一件大衣,衣襬到膝蓋;對比方知凡,只穿了一件襯衫,西裝外套還在手上掛著。顧恂從口袋裡掏了掏,掏出了一個袖扣:「剛剛落在我這裡了。」
袖扣小巧,躺在顧恂的手裡,方知凡伸手從顧恂手裡取回袖扣,說了聲謝謝。
從三樓到一樓,電梯只需要三十秒,前二十秒兩人都沒說話,電梯樓層從數字2快要跳到1的時候,兩人同時開口。
方知凡說:「最近在做什麼?」
顧恂說:「頭還疼嗎?」
話搶到一處總是尷尬,顧恂先回答他:「前兩個月才調到分部,搞金融的,其實就是盯盤操縱一下而已。你呢,頭還疼嗎?」
方知凡搖了搖頭,電梯門開了,先走了出去。
方知凡問:「方便回家嗎?」
顧恂:「我開車過來的,剛剛沒喝酒,你方便嗎?我送你回家。」
方知凡也沒說什麼,跟著顧恂一起在門口等著泊車小哥把車開過來,方知凡冷得打顫,悄悄穿上西裝外套。看顧恂在一旁抽菸,方知凡突然想起了以前,跟顧恂一同等車的時候,顧恂都會抓著他的手往自己的口袋裡塞,顧恂的手是乾燥的,溫暖的,連通著愛意的暖和。
方知凡暗想,不知道是菸頭的溫度暖,還是顧恂的手心暖。
待泊車小哥將顧恂的座車停在他們眼前時,方知凡雖然對車不是很瞭解,但是邁凱倫作為超跑他不能不知道,暗想顧恂這人絲毫不低調,開了輛銀色的邁凱倫過來參加婚禮。坐進副駕駛座的時候,方知凡幽幽地說了一句:「我們老師真的好樸實。」
顧恂將車開到主道路的時候突然加速,方知凡嚇一跳,手指不自覺勾了一下安全帶,感覺胃裡有點難受。顧恂似乎察覺到他的不適,逐漸把車速給慢了下來,問他:「在當老師嗎?」
方知凡:「是啊,一個月也沒多少錢。」
顧恂:「哪個學校啊?」
方知凡停頓了一下,接著說:「我們高中。」末了又笑著補一句,「物理老師。」
顧恂抓方向盤的手緊了一下,「嗯」了一聲沒說話。
天知道方知凡高中最差的科目就是物理,而顧恂就是幫他補上去的人。
方知凡問他:「你住哪裡?」
顧恂沒跟他說自己住的位置,只是跟他說:「過幾天你就知道了。」
果然在沒幾天後,方知凡就明白了顧恂口中「過幾天就知道了」這句話的意思。
一清早,方知凡就被樓道裡的聲音吵醒。方知凡住的地方算是一個高檔小區,房子是讀書的時候父母買的,因為離學校比較近,他就乾脆一個人搬出來住在這裡。方知凡是在臨市長大的,除了讀大學和研究生的時候離開過臨市,剩下的時間都是在臨市過的。
方知凡迷迷糊糊地從床頭櫃上拿出手機看時間,上面顯示著八點半。放到平時,因為是高中,規定老師必須在七點十五之前到校,方知凡通常六點半就起床了,但是在週末,方知凡能一覺睡到十一二點。
難得假日被噪音吵醒這一點讓方知凡不禁感到小怒。樓道裡依舊充斥「砰砰」的聲音,像是在搬運東西。方知凡依稀記得自己隔壁以前住的是一對老夫妻,趁著整個臨市的房市還沒有進入低迷的狀態,在上個月就把房子賣了,倆夫妻搬到郊外去了。
房源離學校近,算是學區房,租的話不便宜,賣的話也要八九萬一平。方知凡穿著拖鞋往大門走,禁不住好奇,想瞧看自己新鄰居的面貌。
打開門,鄰居估計還沒來,只有幾名工人正在往隔壁搬家具,方知凡打量了一下,傢俱都是黑灰色調的。
方知凡試圖向幾個師傅搭話:「師傅,你們也太早搬東西了吧。」
其中一個師傅看了方知凡一眼,跟他說:「沒辦法,那個老闆催得急,說想早點搬進來,體諒一下啦。」
方知凡感覺自討沒趣,又問:「那師傅你知道新搬來的人是男的,還是女的?」
「女的吧?打電話給我們的是個女的,但看東西估計是對夫妻。」
方知凡點點頭關上門,去陽臺澆花。陽臺上種了幾株仙人掌,大的小的都有。仙人掌是學校學生送的,教師節收了好幾盆,一部分搬去他父母家裡,剩下的就放在自家陽臺上。方知凡養花沒有計較手法,偶有想起就意思澆個水,不過臨市天氣在冬季也還是很濕潤,方知凡看著仙人掌沒蔫掉就放心了。
下午要去學校給競賽班的學生上課,不過因為醒得早,他只好拿出講義窩在沙發上看。樓道吵雜的聲響不停,方知凡的筆就一直寫不下去。
方知凡心想,新住戶可真是個冤大頭,人要是來了,自己得跟他們好好會會。
想到這裡,方知凡躺在沙發上一動不動的,肚子卻不合時宜地叫了起來。方知凡雖然不愛吃早飯,但餓了一定要吃。換了件黑色的高領毛衣,領子到下巴尖,襯著他臉格外小。方知凡身材瘦削,雖然在學校工作,他多少還是有運動習慣的,像是等學生們放學之後去操場上跑幾圈,或是週末偶爾繞著社區跑。
樓下早餐店生意好,從方知凡上高中的時候就開著,到現在也沒倒閉。方知凡以前最愛點牛肉腸粉,每次放了晚自習以後就當宵夜吃,不過方知凡飯量挺小的,每次都吃不完。
每每嘗到這裡的腸粉時,方知凡都不可置否地想起顧恂,顧恂每次都會偷偷幫他買單。可能離開的人太久,過去的時間太長,方知凡想起以前的事,心裡還是不免起一些些的波瀾。
比如顧恂送他回家以後,方知凡當晚就失眠了。輾轉了幾個小時都睡不著,方知凡獨自坐在床邊慢慢回憶著。顧恂的跑車引擎聲過了很久才又重新響起,夜晚很靜,方知凡在房間裡聽到了,他很害怕顧恂也同他想著一樣的事。
他沒有顧恂的電話,也沒有顧恂的微信,方知凡在當晚找出自己以前的筆記本,在裡面找到自己記下來的QQ號和密碼。QQ登上去了,是自己廢掉很久的號,最後一條說說還停留在幾年前,說自己數學終於考上了135。
方知凡在聯繫人裡面找到顧恂的QQ號,頭像一片純黑,方知凡始終記得他最後一次給顧恂發消息的時候,對方回覆的是懇求自己不要再聯繫他。方知凡把號給退了,還是不忍心註銷帳號,就這樣靠在床頭捱到天明。
方知凡小口小口地吃著牛肉腸粉,現在的他已經能夠吃完整份餐點了。
付了帳後,他打算直接走去學校;方知凡選擇不買車的原因,都說是從社區走到學校只要十分鐘,然而最主要的原因其實是他搖不到號。
辦公室裡只有兩三個老師。其中一個還是方知凡以前上高中時的班主任,教數學的,周平。自己任職以後就跟自己的老師成了同事。每次方知凡總忍不住叫他「周老師」,每次叫出口,都會被周平笑著打斷:「都是同事了怎麼還總是叫老師。」
方知凡準備下週講課的教案,周平起身走到了方知凡的位置旁邊,似乎有話跟他講。
周平:「小方,還記得顧恂嗎?」
忙碌打字的手因而停頓下來,方知凡看著周平「嗯」了一聲。周平皺著眉跟他說:「這小子前幾天說調來臨市工作了,說要來看我。」
方知凡跟周平說:「我上次和他碰見了。」
周平詫異地看著他:「我以為你們倆……算了,我還以為你不方便。」
方知凡搖搖頭送走了周平,自己則繼續準備教案。雙手忙碌打字,他的思緒卻不知道飄到哪裡去了。周平從以前就知道自己和顧恂的事,如今這麼一問,只是出於他怕方知凡會感到不自在,這點讓方知凡很感動。
方知凡總歸是深有體會的,教導競賽班的學生的確要比普通學生容易一點。方知凡非常明白這一點,他高中也不是重點班的,物理是真的不好,老師教他也教得費力。至於最後為什麼成了物理老師,方知凡還得謝謝顧恂。
底下的學生在寫題,厚厚一大本的高奧和高妙,很多學生寫的題都是自主招生的難度。學生並非是全然聰明的,很多時候都是要自己一點點練習出來的。
方知凡上次跟他們講了自己對於徐凡老師結婚後對於髮量的擔憂,現在越來越覺得徐凡的髮際線正逐日往後退著,不過也有可能是自己的心理暗示。
方知凡:「我看我上次的擔憂準沒錯,徐凡老師真的需要去搞那個什麼微針植髮。」
幾個學生哈哈大笑,有個學生問方知凡:「談戀愛真的會掉髮嗎?」
方知凡一本正經地跟他說:「我看是談戀愛的時候愁的。」
學校的三根紅線,打架,談戀愛,作弊。方知凡說到這,想起這三條紅線,又坐回了嚴師的本位:「反正你們不要現在想這些。」
那個學生繼續說:「可是我聽周老師說,老師你高中的時候三根踩了兩根。」
周老師就是周平,方知凡隨口糊弄:「他瞎說,快寫題。」
課程結束後,方知凡用手機點了外賣往回走,走到小區正準備上樓的時候,看到電梯口也站了個人,那人轉過身來,方知凡沒想到是顧恂。
顧恂從口袋裡掏出手向他打招呼:「嗨。」
顧恂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裝,深藍色的領帶。
方知凡回了招呼,他在想,冤大頭鄰居不會就是顧恂吧。
電梯到了,顧恂伸出手幫他擋著電梯門讓方知凡先進去。兩人再一次的見面,地點還是在電梯裡,顧恂說:「我搬過來的。」
方知凡看他按了6樓的按鈕,心裡了然。
方知凡轉頭問他:「我們是鄰居嗎?」
顧恂比方知凡高了半個頭,方知凡看著他線條明朗的側臉,嘴唇抿成一條線,散著「生人勿近」的氣息。這比高中時候的要凶上好多,方知凡撇開了視線。
顧恂說:「我猜,是的。」
方知凡聽得不明所以,但他心知此時如果自己不努力控制好表情,就會成為一個模樣狼狽的人。
電梯抵達六樓,方知凡才發現顧恂拎著一個小箱子。箱子很小,小到只能裝幾件衣服的樣子。方知凡也發現隔壁家的大門也跟著換了,換成了一扇黑色的門,指紋開鎖。
方知凡掏出鑰匙開門,顧恂伸出手指開了門。
方知凡背對著顧恂開口,聲音有些悶悶的:「女主人呢?怎麼沒跟你一起回來。」
顧恂不作回答,待大門一開,才說:「總是惹他生氣,還沒過來。」
方知凡手不禁抓緊鑰匙,片刻之後又緩緩鬆開,磕磕絆絆地對顧恂說:「那……那你們要和和睦睦的。」
顧恂說:「會的。」
方知凡像是落荒而逃一樣地閃進家門,匆忙之間想大力關上門,卻被一隻有力的手臂抓住了門板,手臂青筋凸起,方知凡一抬頭,目光就探進了顧恂的眼。
他皺著眉。
顧恂說:「搬家第一天,總得給個禮物吧。」
方知凡不是沒有遇到過開口要禮物的人,但是他現在什麼都給不出。
方知凡掰開他的手說:「會的。」
「男女主人都會有的。」
就這樣,關上了門。
方知凡從小練毛筆,寫出來的字頗為端正,筆鋒有力。沒過多久,他拿著兩副對聯按響了顧恂家的門。
顧恂約莫是剛洗完澡,打開門的時候,身上還帶著潮氣,穿著一件套頭衫,褪去西裝以後,氣質更加溫和。
「快過年了,寫了兩幅,就送給你吧。」方知凡說著就把對聯遞了過去。顧恂道了謝,兩副對聯裝在兩個樸素的筒子裡,方知凡送完東西,人就轉身退回了住處。
顧恂展開。
一副寫著「喜遷新居財興旺,福照華堂富生輝。」
另一幅寫著「和氣迎門迎瑞氣,春光滿眼映文光。」
兩幅都沒有給橫批,不知道是方知凡漏了還是故意的。顧恂無奈地笑了笑,身邊沒有寫對聯的紙和筆,只好打電話給助理Jennie,叫她連夜買紙硯送過來。
方知凡隔日早起晨跑的時候,看到隔壁的對聯已經掛了出來,掛的是那幅和氣臨門,心想太太一定很生氣。
不同於自己寫的字,橫批上的字,飄逸豪放,方知凡一看就知道是顧恂寫的,寫的是:
春意暖中生。